第43章_请你坐在月明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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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3章

  ◎绿袖子◎

  周和音站起身来去水龙头下头洗手上的蚊子血。

  听到傅雨在她后头朝书云说,“我们先回去了。”

  “你面还没吃。”

  过了锅气了,没劲道了。他说不吃了,“余下的就由堰桥收拾,别不放心他,你越不放心他,他越长不大。”

  书云听后笑也点头,“难得见你这么噜苏,没准将来是个大包大揽又细致的爸爸呢。”

  水龙头边上的人,没有洗手液,她干脆按了一泵洗洁精,搓了一手泡沫。傅雨走到她身边的时候,她还没洗干净。

  流水细细地淌着,人在边上等着。等着她洗干净手,也抽着几张纸巾,等着递给她。

  周和音不作声,头也不抬,耿耿接过他的纸巾,揩手,出厨房。

  回堂屋拿自己的包,以及跟书云道再会。

  书云乡下小姐妹来给她送了好些田里栽的瓜,有那种青皮的水瓜也有小西瓜。

  她问周和音,不嫌弃的话就带几个回去尝尝吧,本来要切给你们吃的,你们急着走。“雨啊,我就不想他要了,就是带回去他也没那工夫切着吃的。”

  书云说着再念叨堂兄弟,他一味住在酒店,就是守着那么大的厨房,一年到头也开火不了几回。“我每回去看他,看他那房间里永远齐齐整整冷冷清清,都浑身不自在。”

  书云像极了一个长辈,临走塞吃食给孩子,满满当当地给,也苦口婆心地劝,“他一向就这么长大的,不瞒你说,他爹妈先后走了,这是他来江南工作,把父母和他姐姐的墓迁回来,我才和他真正来往起来。以前也是不敢和他说话,生怕他觉得我去高攀了他。其实,他就看上去没活人气似的,人还挺好的。尤其和你待一块……”

  书云和他姐姐一边大。书云说,时若活着,只会比她更积极,积极地待周小姐好。

  因为实实在在,周小姐让他们雨有活人气了。你看他,其实会下厨房,就是没人和他一块,他就懒得弄。

  过日子一个道理。

  男人说再多的锦绣话,都抵不过他把他的经济全交代给你,然后知冷知热地给你一碗汤或者一杯水。

  书云找来一个马甲袋,要给周小姐拣几个瓜。周和音体谅书云,让她别轻易弯腰用力了,“我自己来。”

  她当真挑了两个,那青皮的水瓜还好,小西瓜是那种俗话叫的爆炸瓜。

  太新鲜的缘故,她才拎着瓜藤牵起来,兀自一声,瓜就爆开了。

  周小姐比那瓜还鲜活,哎呀一声。

  惹得堰桥都跟着笑了。

  书云要她重换一个,周和音摇头,说不要紧,“正好我回去吃。”

  一番琐碎无边的家常话,傅雨站在门口,隔着纱帘,没参与她们,但也没有走开。

  直到周和音拎着袋子从屋里出来,她再三劝书云别出来了,微创手术也要注意保养。

  门外的人,干脆替她把着门,再把她手里的袋子拎过去。

  周和音依旧没和他说话。书云也没坚持,只让堰桥去送送,小子还没送到门楼,傅雨就让他回去收拾锅碗瓢盆了。

  做客的人,一前一后走下台阶石,傅雨更是随手把大门掩上了。

  厨房没熄的灯,薄薄映出一层光明,周和音回头就看到了大门右扇上的春联,和上面的字。

  傅雨拎着那个袋子,下阶级的时候跟她说,“走吧。”

  六家巷里时常看到这一幕。子女大了,搬出去住了,或者成家了,一家几口回父母那里吃夜饭,临了,再大包小包地带着走。

  老两口还要一味叮嘱几句,路上慢点开,小孩看好,别老是逼着他学那么多东西了……

  开心健康最紧要。

  傅雨的外套挽在手臂上,两袖也打散卷到小臂。他这种几乎24小时吹冷气的人,赴这样的席,简直是吃苦头。周和音看着他朝自己走近,也闻到他身上的那熟悉的香气,不等他再说什么,扭头朝前走。

  来时不熟悉的路,回头她已经全记住了。

  很快就走回了停车场,傅雨主动请缨,要帮她开车子。“你可以把那炸开的瓜吃了。”

  “不用。我的车子,至今没给别人摸过方向盘。”

  “小音……”

  二人各站车门一边。周和音很敏锐地堵住了他的话,“不要再说见我爸那样的话了,你和他聊的事情早聊完了。”

  “我和他不聊傅缙芳和梁珍了。”

  “那就更没必要再碰头了。”

  她的钥匙没感应车门,驾驶座的车门不牵开,副驾的门也跟着打不开。

  傅雨与她隔着车宽的距离,月下场地空旷,稍微高声些就会起回音。“我想和他再谈一次,除去我父亲的过错,除去我起初保守不告知的过错,我从头到尾没有戏弄他的女儿。”

  “反而,我再认真不过地喜欢她。我和周学采说过的……”

  “你住口。我才不要听。”

  “你父亲说得对,傅缙芳始乱终弃是一重罪,我母亲私心瞒了那封信一辈子是二重罪,我千里迢迢来江南明明一开始就能说明白的事,却瞒着他女儿私下来往,这是三重罪。”

  “任哪个父亲都不会肯的。可是,小音,我唯一的盲点,傅缙芳最后想外面养梁珍的事,我没有算到。”

  “但凡我早点查到这一点,都不会有任何下文的。”

  “可是我又庆幸,庆幸我晚查到这一点,不然我就当真和一个人全无交集了。”

  “那天和你父亲谈得不可开交,临了,我说了一句,他一定当我傲慢或者气话……我说我宁愿当初梁珍愿意带着你北上,这样我就可以更早见到她。”

  那怕错了也无妨。

  “只要那个人是周和音就行了。”

  “你住口!我说过的,不会给你第三次机会。”驾驶座车门边的人,急急出声,月夜里,潸然泪下。

  两行泪掉得飞快,甚至没在脸上留下痕迹。

  “你说了也没有用,傅雨,那天你就是说了,我也还是会和你说再见的。”

  “我知道。”他很清楚这一点。

  “阿婆从头到尾没有提过你父亲一个字,证明她已经释然了。否则,她会告诉我的,她一定会的。”周和音觉得说这话,毫无支撑的力量。她明明也在父母跟前一个字没有提过,可是她心里难过极了。

  难过到她拼命想忘记一个人,却又无痕迹地在别人身上找那个人的影子。

  那个夏明朗,他说他的工作,周和音全无兴趣,说他家书店也是。唯独,他皱眉嫌弃那麦芽糖的样子,让她觉得有趣。

  等她意识到这一点,她才明白,只字不提,不代表过去了。

  阿婆临终前,还是正式和爸爸谈了那个人就是证明。不爱不代表就忘了他。

  或者,梁珍自始至终愿意记住的不过是那个月下和她合影的傅缙芳。

  周和音朝眼前人,“我恨你答应我去宝相寺,我说阿婆和她的朋友去过,你那个时候就知道是你父亲。”

  傅雨适时的缄默。缄默里,足够的答案。

  她从来没有他想象中脆弱。甚至,她从来有自己的思索与顾虑。

  正因为他看清了她的顾虑,那晚,才彼此“成全”罢了。

  梁珍从梁家走出来,只为自己活明白,从来不是为了傅缙芳;

  她的孙女也该是。

  “小音,”傅雨搁下手里的东西,绕过车头来,缓缓朝她靠近,“答应你去宝相寺的那一刻里,我不知道,不知道是和我父亲去的。”

  “你知道我坐车里看到你跑回头,我是什么心情吗?十年,甚至更多,从来没有过的喜悦。”

  “宝相寺是求前程的,那天,我虽说没有烧香,可我没有骗你,我求的岁岁平安,替你求的。”

  因为有人的岁岁平安,对他来说,是福报。

  “我之所以要和你掰扯清楚堰桥找你的事,就是不想你误会我骗你第二遭,多一厘都不行。”

  “你不是信佛祖嘛,那我拿点什么赌咒好嘛,拿我自己吧……”

  “你住口!”周和音狠狠喊住他。

  她低头去开自己的车门,傅雨一把扶住她的门边,说她现在情绪不大好,“我给你开。”

  周和音挣不过他的力道,又不愿意去副驾上。

  径直开了后座门,一股脑地钻进车里。不言不语。

  傅雨也依她,配合着她沉默。给她开车,回城。

  周和音忙了一天,又周旋了一天,吃得饱得不能再饱了,起先还是一脸情绪。安静浓稠的氛围,冷气一拂,人歇息下来,年轻的缘故,就像小孩一哭就容易睡觉。

  睡觉来补充元气。再拿元气对付下一顿饥饿与拉撒。

 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。

  更不知道车子什么时候停的,什么时候到的。

  直到有人来开她这边的车门,一只手来拨她的脸,喊她醒。

  周和音迷糊睁眼,坐正自己,能感受到车里熄火后余烬的冷气经由外面的热意一对冲,消散殆尽。

  车外的人俯身进来,微微的声音,足够喊醒睡着的程度。

  “到了。”

  是到达她住的地方了,周和音偏头往外看,车子竟然准确无误地停在她租的地下车库上。

  困倦的精神,随即就醒了。

  她看他一眼,傅雨点到为止的唤醒服务。

  随即去副驾上拿他的外套。

  周和音也跟着下车,临时代驾角色的他提醒车主,把瓜带上,“车子记着锁。”

  被嘱咐的人,有条不紊地提上瓜,锁车,往她要去的电梯口走。全然不顾站在她车旁的人。

  他们这一楼住着户学琴的人家,儿子每天晚上要拉大提琴好几个小时,这种房子隔音又不太好。

  妈妈为了不影响上下楼邻居,干脆每天晚上陪着儿子在地库练。

  这个点,十五六的少年在拉一首曲目,那首著名的《绿袖子》。熟练流畅,听得出技巧与勤奋,但总差一味什么。

  周和音最爱大提琴和竖琴合奏的版本。

  她走出几十步远,一回头,傅雨依旧在她车子旁。没有跟过来,也没有走。

  有人冷冷地提醒他,也是警告:

  “傅雨,你去找我爸爸的话,我一辈子不会原谅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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